凌霜

十七

 

夏尔

 

我原本是众神之王宙斯身边得宠的侍童。在奥林匹斯的一次家宴上，我为战神阿瑞斯斟酒时，他调笑着摸了摸我的手，致使我慌乱之中不慎打碎了酒樽，那可是天神的心爱之物。盛怒之下的宙斯，将我贬去做杂务。从此以后，我便开始了暗无天日的生活。从前嫉妒我得宠的那些侍从们纷纷欺负我，对我非打即骂，要不就是时常饿着。

 

这一天，我又无端地被责打，鞭子一下一下地落在我的脸上，身上，我咬牙忍受着...。“住手！’清朗威严的声音传来。鞭子止在了半空中。我吃力地转头看去，不远处站着两个男人。一个是我的旧主人宙斯，而另一个黑色长发的男人又是谁？

 

‘呵呵，看来大哥你爱管闲事打抱不平的习惯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。’

 

大哥？他...莫非就是冥王哈迪斯？

 

‘宙斯，放了他吧，他还是个孩子。’

 

‘既然大哥你这么说，我就成人之美吧。反正我都把宝贝女儿嫁给你了，也不在乎区区一个侍童。’宙斯慷慨大方地一挥手，命人将我放下，带去好好疗伤。

 

两日后，我便随冥王和冥后来到了冥界。

 

冥王陛下总是喜怒不形于色，可我知道他为人公正严明。他那沉静无波的湖水般眼眸，只有对着娇羞美丽的冥后殿下，才会流露脉脉柔情。冥王和冥后，是冥界公认的一对神仙眷侣。

 

我原以为我会一直跟着冥王陛下的。可是没过几天，冥后殿下便把我叫去了。

‘陛下，贝瑟有一个不情之请，不知道该说不该说？’

 

‘我的王后，跟你夫君还这么客气，说吧。’

 

‘陛下，我看夏尔这孩子挺不错的，人长得清秀乖巧，心思机灵，又能识文断字，你我二人身边也不缺服侍的人，不如...不如就把他派到睡神神殿去给修普诺斯当侍从吧。’

 

我很是不安。我一直感念冥王陛下的救命之恩，早就下决心要一辈子追随他。现在，为何又让我去侍奉新主人？万一...万一再像以前那样受欺负怎么办？

 

‘哦？’冥王惊诧地望着冥后。‘贝瑟芬妮，你为什么会这样想？你不是一向...’ 

 

‘我知道陛下想说什么啦。’冥后撅起嘴，‘可是陛下，贝瑟已经不是以前任性蛮不讲理的的那个贝瑟了。待在冥界这么久了，贝瑟何尝看不出来，修普诺斯大人为了冥界为了陛下，可说是兢兢业业，鞠躬尽瘁，是冥界的功臣。我就是看他平时挺辛苦的，所以才想把夏尔派给他嘛。夏尔，你愿不愿意呢？’

 

我抬头看向冥后，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，她却用那清澈明亮的眸子，似笑非笑地直视着我，那目光，似乎不容我拒绝，也不容我置疑。

 

我不想惹她不高兴，只好低下头：‘我听冥后殿下的。’

 

‘陛下！’冥后一本正经地说，‘到时候陛下可千万别说是贝瑟的意思哦！由陛下出面最好了，这样一来，陛下既做了好人，也不会让睡神大人知道是我的安排，而有什么不自在喽！’

 

‘我的王后，你可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哪！’冥王陛下丝毫不顾及有我在场，一把搂过冥后，在她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下。

 

...

 

‘你叫夏尔是吗？’

 

我跪在地上，不敢抬头。

 

‘是，睡神大人。’

 

‘夏尔，从今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。你的事情陛下都跟我说了，你不必太拘谨，也不用这么小心翼翼，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你的家。’

 

家？我早就没有家了。我的母亲是一个卑贱的侍女，不知道被哪个神临幸而生下了我。我从小就饱受欺凌与白眼，对这突然而至的温暖，竟然无所适从。

 

‘...是。’

 

‘莉迪雅，你带他熟悉一下环境，然后就去休息吧。’

 

‘是，大人。’

 

名叫莉迪雅的侍女，朝我微微一笑。她身上有淡淡的花香。不知为什么，我心里被触动了一下，这个女孩笑起来真的很好看。

 

自那日起，我便成了睡神修普诺斯大人的贴身侍从。平时除了负责大人的生活起居以外，大人批阅文件和处理公务时，我也会在一旁打打下手。同时，我还充当大人的信使——为他传递每月一次的家信。看来，大人还真的挺信任我的。不过，起初我真的很惶恐，我担心这位睡神大人会像阿瑞斯他们一样，装作喜欢我怜惜我，渐渐地就露出本性，想在我身上沾点便宜揩点油。何况他现在是我的主人，要想得手岂不是太容易啦？曾经黑暗的日子让我犹如惊弓之鸟，每天夜里都不敢睡，生怕有什么风吹草动。

 

几天下来，什么事都没发生。不仅如此，大人还注意到了我的黑眼圈，关切地问我夜里是不是没睡好，是不是在这里还不习惯。我只是羞赧地无言以对，大人却说他可以运用神力助我入睡的。我听他这么说，急忙推却道：‘不！不！我只是一个奴仆，怎么可以劳烦大人...。’

 

大人却笑着摇摇头：‘夏尔，你怎么会这样想呢？我早就说过，你根本不用感到任何拘束，在我心里，其实是想把你当成我的孩子一样去关心爱护的。’

 

孩子？我蓦地抬起头，正对上那双温润的琥珀色眼眸。以前天神宙斯经常这么叫我，可是这一次...这位大人所说的‘孩子’，是真的那么不一样。没有半分轻佻和漫不经心。那一瞬间我忽然就从心底相信了他，没有理由。

 

那一天，我在大人的神力下，安心地沉沉睡去。当我醒来时，身上盖着舒适柔软的被子。而我的身体，完好无损。

 

我抱着被子大哭了一场。像个孩子。

 

从此以后，我一心一意地服侍修普诺斯大人。 我发现，大人他真的很勤勉，常常忙碌到深夜也不休息。他也很有才华，处事风格果断干练又不失深谋远虑，多大的事情，多糟糕的难题，到他手上总是能轻松地解决。修普诺斯大人，他真的当得起冥界众人的赞许与钦佩，真的无愧陛下的倚重与信赖。

 

我的生活充实而惬意。闲暇时间，偶尔也会与莉迪雅在花园中闲谈。莉迪雅，那个笑容甜美的姑娘，在我初来冥界孤独无依的时候，除了睡神大人以外，她便是那个给我最多关怀，听我倾诉最多心事的人。温润儒雅的修普诺斯大人，他像我的父亲；而美丽婉约的莉迪雅，却是一朵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解语之花。

 

每一天，我殷切渴盼着与莉迪雅的见面。哪怕只是她殿中忙碌的秀美背影，哪怕只是她与同伴们的喁喁私谈，都会被我努力地铭记，定格在我的思念中。这样深切的渴盼，终于一点一滴，汇成了珍贵的情愫。 

 

因为过去惨痛的经历，我变得战战兢兢，为了自我保护，从不敢对别人吐露心事，更不愿提起从前的恶梦，然而，这世上只有一人能令我打开心窗，她就是莉迪雅。没错，她的确很美，她就像无瑕的百合花一样，那种纯朴，清丽而真实的美，实在令我着迷。可是更重要的，是她的高尚的品格,她善良而解人的心。她对任何人都很友善亲切，关心备至，事事推己及人，处事温婉大方。只要看着她的笑，仿佛能治愈所有创伤。

 

虽然来到冥界后，我的处境已好了不少,，可是偶尔也会为从前的梦魇而难过伤痛，而这总逃不过她那细密如尘的心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。也许是看出我害怕被触及伤口吧！她很体贴的没有追问，只是笑着安慰道：‘一切已经过去了，与其为不能改变的过去悲痛，我们不如好好经营美好的将来吧！’而我,，虽然她什么也没问，却终于鼓起勇气，说出了那段惨痛的过去，她很耐心的听，感同身受的道：‘我能明白那种受尽欺凌的痛苦，但那些痛苦都已过去了，答应我，不要再活在痛苦里，好吗？我会帮助你慢慢忘掉一切的！’

 

自那次起，我和她无所不谈，她也向我说起她的种种。我发现，她已成了支持我战胜痛苦的支柱，我已不能没有她了！我只想永远，永远在她身边，好好的呵护她，把我所有的情意都交给她！于是，我决定了向她说出心里的感觉。

 

清晨，修普诺斯大人正在埋首公务，一旁侍立的我，痴痴地盯着花园中扑蝶的莉迪雅。她的同伴无意间回头看见我，便用胳膊肘碰了碰莉迪雅，指了指我，然后抿嘴偷笑。莉迪雅发觉我在看她，羞涩地别过头去。

 

我暗自喜悦。莉迪雅，她应该也是知道的吧。那么，她会如何回应我的心意呢？

 

我约了莉迪雅在花园中见面。她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，始终含羞不语。

 

‘莉迪雅，我...。我喜欢你。我爱你。’

 

面对我炽热的凝视，她的脸颊上飞起两朵红霞，低下头去。‘夏尔，其实我...我心里也一直有你。每次听到你说起往事时，我都会为你心疼难过,，只想为你分担更多。我从没为一个人这么难受的！在那刻起，我就知道，我也爱上你了...’

 

我激动得语无伦次，紧紧拉着她的手：“真的吗？你...你是说真的？你...你没有看不起我吗？’

 

‘你真傻！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呢？过去的事情不是你的错，既然已经发生了，就让它过去吧。现在，我只想和你在一起，我们一起在大人身边，这就够了。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