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霜

二

 

哈迪斯

 

自从听到修普诺斯被宙斯追杀的事，达拿都斯大为紧张，我知道他想来求我帮忙，但又怕此事会激怒宙斯，连累冥界，是故不管如何焦急，也只是强忍着，甚至可能有单独行事，救出兄长的打算，可是，在他有所行动之前，我已以冥王的身份与宙斯交涉，明确道出我会把修普诺斯接到冥界为我效力的意愿，而宙斯碍于对我始终忌惮，不敢公然与我闹翻，即使心有不忿，还是勉强答应了。

 

很多人，包括了达拿都斯本人，都以为我是为了与他的情谊才出手相助，的确，名义上虽为君臣，我却视达拿都斯为挚友，他是我的得力助手，虽然神经大条，做事有时欠缺谨慎，不免有点错漏，但是，他的忠心却是无人能够比拟，他是个直率的人，做事从不转弯抹角，我实在欣赏这点，而且我与他共事多时，早已建立了一份微妙的默契了。

 

没错，我愿意出手帮忙，达拿都斯也是个中原因，但无可否认的是，冥界的确需要人才，从达拿口中得知，修普诺斯是个颇具才能的人，他还曾笑嘻嘻的跟我打趣说，若是他哥哥来了冥界，那我们便可以有更多时间下棋喝茶了，因为，修普诺斯不只有才能，更重要的，是一旦认定了这是他的职责，无论怎样艰难也都无畏无惧，他总会设法尽责一一完成，当然，口讲无凭，不管我如何信任达拿都斯，也不该尽信他的话，不过，为此我愿意给修普诺斯一个机会，让他向我证明他的能力，而他亦没有令我失望。

 

其实，要他处理那一堆文件，未免对他有点为难，毕竟他从没接触过冥界的事务，一下子给他这么多，恐怕会不胜负荷吧！然而，令我意想不到的，是他很快已找到处理这些的窍门，不单处理得一条不紊，毫无差错，而且效率很高，对一个从没接触过这些的人来说，一个小时内能完成，已是很了不起的事了！更难得的是找不到半点错处，看来他不只聪明，而且是个细心谨慎的人，无论才能还是心思，都在达拿都斯之上，只是，他看来跟我是同类型的人，都爱把一切埋藏心里，也许，这个就是达拿都斯所说，他一直活得不开心的原因吧！

 

奥林匹斯人才济济，宙斯忽视了修普诺斯也是可以理解的，只是，以他这样的能力和责任感，这样白白浪费实在有点可惜，我并不想委屈他，因此给了他在冥界里仅在自己之下，与达拿都斯并列的地位。或许有些人起初会觉得，他才刚来到这里，对一切还不熟悉，这样赋与重权高位实在不妥，不过我深信自己的眼光，在我见到他的第一眼，看到他顺利通过考验的那刻开始，我已觉得他会成为冥界的重要支柱，我不能缺少的得力助手，即使现在或许仍有部份人心有不服，可是我很相信，以他的才干，要向他们证实自己有能力当此大任并非难事，我亦无需要为此担心。

 

令我担忧的，反而是修普诺斯实在太像我了，把什么心事都藏于心里。

 

初初来到这里，再加上沉重的工作负担，即使达拿都斯努力帮忙，总会有点不安忐忑吧！我知道在那利落精明的背后，他可付出了不少，有时晚上经过睡神神殿，都会看到里面灯火通明，甚至有时会通宵达旦，为了迎合我的期望，达到我的要求，他逼迫自己不断求进，却把所有的苦微笑带过。他的笑跟达拿都斯很不同，达拿都斯的笑是率真的，灿烂的，活泼的，不带任何杂质的，纯粹的笑；而修普诺斯的，却是截然不同的温文尔雅，含蓄的，内敛的，掩饰心里苦楚的笑，虽然同样很美很好看，跟达拿都斯相比，却欠了一点真诚。

 

我自嘲的笑了，我自己也是个不喜表露情感的人，又怎能责怪他不够直率呢？反而，我应该理解他才对吧！我明白他为何甚少跟别人提及心事，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孤寂么？是为了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么？是为了掩藏一切，让别人看不透自己的心么？我身为君王，这些都是必须的，若轻易被人看穿内心，被人掌握一切，试问又如何能成大事？可是，令我惊讶的，是身为臣子的他，竟也有着一样的想法。

 

不过，他的确很有君王之才，假以时日，他或许真的能成为真正的王也说不定。

 

我再一次笑了，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？他为了我这样付出心力，我怎能像那些庸碌无能的君主一样，在毫无实据下猜忌一个为自己尽忠的臣子？

 

我告诉自己，我不该做出那种昏君才会做的事情！要做一个好的君王，我应该信任他的！既然他有此才能，我就该知人善任，应该放心把事情交给他去做！

 

所以，我给了他大量的工作，同时也有了很高的期许，我对属下一向要求很高，对有才能的属下更甚！

 

然而，即使一次又一次的加重工作量，他还是顺利完成，即使…完成的过程，一点也不轻松。

 

作为他的上司，我觉得，在加重他的工作同时，亦有关心他的必要。

 

这一夜，我到了睡神神殿，看到里面亮着灯光，于是便进了去。

 

正在专心一意工作的他，一见了我进来，先是一脸惊讶，然后便是带点惶恐的立即跪下来行君臣之礼。

 

‘修普诺斯，这段日子，你也辛苦了吧！’为了打破隔阂，我主动上前扶起了他：‘朕知道的，给了你这么多的工作，你初来这里，一定很不习惯吧！朕知道这难为你了，或许你会心里抱怨吧！’

 

‘陛下给臣工作，是因为信任臣的缘故。’他恭恭敬敬的答道：‘臣绝无半点抱怨，也不觉得辛苦。’

 

‘你那张苍白憔悴的脸，已揭穿了你的谎言了，修普诺斯。’为什么还是这样不坦诚，不肯跟我说真话呢？ 

 

‘臣…不敢隐瞒陛下。’也许是看到我的不悦，修普诺斯有点紧张的再跪下来：‘请陛下息怒…’

 

‘我看你好像满怀心事的，是来到这里不习惯吗？’我叹了口气，再次想缓和一下气氛。

 

‘臣过得很好的，也很喜欢这里。’修普诺斯仍是拘谨的答道，勉强的笑了：‘陛下对臣有知遇之恩，能在冥界工作报效陛下，臣深感欣慰。’

 

‘那为何朕总觉得你的笑并不真实？’我步步进逼的问：‘你有什么心事但说无妨，朕愿闻其详。’

 

‘臣并没什么心事，陛下您多虑了。’修普诺斯泛起一丝微笑，只是笑里却带着一丝忧伤。

 

他还是坚持要说谎吗？我不禁暗叹，他们既然是双生兄弟，怎会如此不同？与达拿都斯相处时总是那样轻松开心，跟他一起时，总觉得他欠缺坦诚处处掩饰，而且还一副高度戒备，总是恭恭敬敬惶惶恐恐，唯恐我会降罪于他似的，难道我真是那种难以接近的人吗？

 

‘你不愿相告，那也算了，朕不逼你。’我摇了摇头，有点失落的离开了睡神神殿。

 

也许，在他心中，君是君，臣是臣，我们永远不能成为朋友吧！

 

既然如此，我又何必强人所难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