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霜

十四

今夜无眠的，除了修普诺斯以外还有一人。

奥涅伊洛斯在床上辗转反侧，不知怎的，胸腹间总有点隐隐的痛楚，然而，他却没有理会，只是不断在思量着叔父的话。

叔父在与父亲倾谈完后曾来找他，说想和他单独谈谈。

叔父的神情很可怕，他并不知他和父亲谈了些什么，但从叔父跟他说的话中，他隐约猜到跟墨菲斯有关。

‘奥涅，你知道我和你父亲在看到你和墨菲斯这个样子时，心里有多痛吗？’达拿都斯坐了在他身边，认真的看着他：‘你也知道吧！我和你父亲足足分开了十年，这段时间对我们来说都是那么痛苦漫长，好好的一对兄弟弄成这个样子，他们的父母一定是最痛的人。我实在不想你和墨菲斯重蹈我们的覆辙。更何况，你母亲的死并不是墨菲斯的错，我相信你是个是非分明的孩子，应该能明白这一点的，你这样怪责他，对他是很不公平，会把他伤得很深的。’

‘我知道的，那并不是他的错。’奥涅伊洛斯忆起当时的情景不禁悲从中来：‘我明白的，爸爸常跟我说，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我们，就算是换作别的儿子，她也一定会这样做的。我相信爸爸的话，也觉得儿子受母亲保护是理所当然的，那绝不是儿子的错。可是…我每次见到墨菲斯时，心都像被刀刺进去一样痛，我会想起当时妈妈满身鲜血的紧紧把他拥在怀里，他保住性命了，妈妈却为此牺牲。我也曾想象从前一样爱护他照顾他，可是，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，只要见到他，我便会想起我最爱的妈妈为了他而死去，想起他的命是用妈妈的命换来的！叔父，我并不是恨他，可是你明白吗？对我而言妈妈是最重要的人！从前爸爸忙于工作，妈妈便是和我们最亲近的人了！我可以失去所有东西，唯独是不能失去她！可是她到最后还是走了，为了保护我的弟弟走了。’说到这里，一向坚强懂事的奥涅伊洛斯声音已哽咽嘶哑：‘真的，我没有恨墨菲斯，也没有想过要伤害他，只是，每次和他一起，我也会想起妈妈的惨状，我也会很难过！无论我怎样说服自己，墨菲斯是无辜的，是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的，可我到最后也做不到！我真的受不了这样！我不知该怎样面对他！不知该如何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，如从前一样待他好啊！’

‘孩子，我能明白你的心情。’达拿都斯起初还以为他这么不懂事，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墨菲斯身上而责怪他，可从他这一番话，他终于明白了，这孩子亦有他的苦处。就正如他自己，修普诺斯爱上帕西提亚而与她结婚，那并不是帕西提亚的错，可自己还是无法面对她，即使不是恨她，见到她时心里还是很难受吧！所以他才选择了远走高飞逃避一切，他以为这样自己便不用痛苦了，便能忘记一切了，可到了最后，他还是选择忍痛回来勇敢面对所有，奥涅伊洛斯的处境就和十年前的自己一样，他又怎会不明白？‘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很困难，但我相信时间会慢慢治好一切的。我知道你很悲痛，可墨菲斯的痛苦绝不比你少的，他因为自责经常封闭自己，你也为此失去了一个好兄弟。即使很困难，尝试接受这个事实，尝试以平常心去面对墨菲斯吧！他被孤立会很难受的，而且他也为了他母亲的事原谅不了自己，他一直也活得很痛苦，能帮助他的就只有我们了，作为他的哥哥，奥涅，你愿意帮助他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吗？’

奥涅伊洛斯怔怔的看着他，良久，终于点了点头。

是的，他和墨菲斯始终是兄弟，这份血缘关系，是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，只是逃避又有什么用？即使怎样痛苦，自己也得学会怎样面对。

或许，叔父说得对，时间或许会治好心里的创伤吧！母亲死后，墨菲斯总是封闭着自己，而他亦因为怕再勾起伤痛，不愿面对这个弟弟。他们这样子已有两三年了，若再这样下去，会变得像爸爸和叔父那样，一对感情原本深厚的兄弟分隔两地吗？父亲和叔父的痛苦，他是亲眼所见的，这些年来，父亲都为叔父失踪而忧心不已，他明白叔父的这一番话，全都是由衷之言。

或许，自己可以慢慢尝试接受墨菲斯的。

想到这里，在确定幻塔索斯和伊刻洛斯好好入睡了后，他也走到睡在他下铺的墨菲斯身边，替他盖好被子。

墨菲斯睡得并不安稳，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，奥涅伊洛斯深感不安，轻轻呼唤了他几声，也没得到他的响应，只能听到几声微弱的呻吟，他伸出了手摸了摸他的前额和脸庞，好烫！

不容再细意思考，当机立断的奥涅伊洛斯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，一手抱起了体重只比他轻一点点的墨菲斯，立即向父亲的房间跑去…